《中國工業經濟》2015年第12期刊發我院譚小芬教授與其合作者韓劍、殷無弦撰寫的文章“基于油價沖擊分解的國際油價波動對中國工業行業的影響:1998-2015”。殷無弦為我院卓越學術人才培養項目第三期學員。
國際油價波動問題一直以來都是各國政府及社會各界關注的焦點。石油作為基礎性能源,其價格變化不僅通過貿易條件造成國民收入的潛在損益,還會對國内的物價水平和産出穩定造成一定風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持續快速增長,推動石油需求迅速上升,中國原油進口量從1998年的2732萬噸上升到2014年的3.08億噸,對外依存度從6.79%上升到58.82%,超過國際公認的50%的安全警戒線。随着中國成為第二大石油消耗國和第一大石油進口國,石油價格波動使中國比以往更容易受到沖擊。除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後的兩年之外, 1998-2015年中國工業生産指數增速與國際油價變動之間的負向相關關系非常顯著,這與近十年來國内經濟增長主要依靠能源消耗較高的工業部門和投資驅動密切相關。
油價沖擊的來源不同,其對宏觀經濟的影響機制也不一樣。如果油價變動與全球需求無關,而是由全球供給或投機引起的,則油價下跌會導緻企業的成本下降和産量上升。但是,如果全球需求低迷引發油價下跌,需求低迷對工業産出的負面影響超過油價下跌的促進作用,從而使得油價下跌在短期内伴随産出萎縮。因此,油價沖擊對工業影響的差異,可以從兩個層面進行探究:一是分析工業行業對于不同來源的油價沖擊的反應有何差異;二是考察不同行業對于同一種油價沖擊的沖擊反應也是有差異的。
論文通過SVAR模型将油價沖擊進行分解,然後提取結構式殘差向量,分析這些結構性沖擊對整個中國工業行業及相關行業的影響程度和差異,并結合行業的特點,考察這種影響差異背後的原因和機制。論文創新在于:①研究方法上,借鑒Kilian(2009)的方法,将油價波動的結構性沖擊分解為石油供給沖擊、經濟總需求沖擊和石油特定需求沖擊,并在Kilian(2009)的基礎上進一步将經濟總需求分解為發達國家與新興經濟體總需求、國内與國外的經濟總需求,将特定需求沖擊進一步區分出金融投機沖擊和其他特定需求沖擊,觀察不同來源的沖擊對工業行業的影響差異;②研究對象上,将1998-2015年中國37個工業子行業作為研究對象,考察油價沖擊對行業影響程度的差異,然後從能源密集度、國企産量占比、行業壟斷程度、成品油價格形成機制、使用替代能源等視角解釋油價供給沖擊和特定需求沖擊的影響差異,從貿易依存度解釋需求沖擊的影響差異。主要結論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1)全球經濟總需求沖擊和石油特定需求沖擊對油價變動的影響遠遠高于供給沖擊。供給沖擊和需求沖擊對油價波動的貢獻為20.4%,遠低于特定需求沖擊的貢獻(79.6%),表明近年來油價波動主要來源于石油市場參與者的預期變化、庫存調整和金融投機等因素的推動,供求因素隻能解釋油價波動的20%左右。進一步分析表明,油價的特定需求沖擊對工業産出的影響高于供給沖擊和需求沖擊。
(2)油價的供給沖擊、特定需求沖擊和金融投機沖擊會抑制工業産出,能源密集度越低或者國有企業産量占比越低,抑制效應越顯著。原因有五個方面:一是國内成品油定價明顯滞後于國際油價,沒有體現出足夠的彈性,加上人民币兌美元升值部分抵消了油價的上升,有利于降低國際油價對工業行業的影響;二是能源密集度高的行業,通常處于産業鍊的上遊,國有企業占比也相對較高,其議價能力相對較強,更容易将原油成本轉移到下遊企業。在油價高漲階段,成品油價格管制導緻石油和天然氣開采業受損,政府往往給予企業補貼以彌補油價上漲帶來的生産壓力,同時還對重工業等相關行業給予大量财政補貼或優惠貸款,使得這些産業在應對油價上漲時處于相對有利地位;三是面對油價上漲,企業可能會使用其他替代能源,能源密集度越高、生産規模越大的企業,使用其他替代能源、節能技術以及在石油市場調整庫存或通過衍生品進行套期保值的動機和能力會越強,從而其消化油價波動的能力也越強;四是利潤水平較高或者是能夠影響其他要素投入成本的行業,能夠更好地吸收油價供給沖擊。從2001-2012年,重工業的利潤率月度平均值為6.4%,明顯高于輕工業的5.1%。同時,能源密集度較高的行業中,很多屬于資源類行業,如水、電、油、煤、氣等行業,政府會采取各類措施支持和保障其生産供應。五是對于能源密集度高和國有企業占比較高的行業,其距離石油産業鍊條的位置更近,對石油供給變動引起的油價變化反應也更敏感和更迅速,從而能夠更早地在現貨或者期貨市場上采取相應的應對措施,受到的負面影響會更小。
(3)油價的需求沖擊會擴張工業産出,輕工業的擴張幅度高于重工業,能源密集度低的行業擴張幅度高于能源密集度高的行業,新興經濟體的需求沖擊的影響高于發達經濟體的需求沖擊,國内需求沖擊的影響高于國外需求沖擊的影響。對于國外需求沖擊和發達經濟體需求沖擊引起的油價波動,貿易依存度越高,受到的影響越大;對于國内需求沖擊和新興經濟體需求沖擊,貿易依存度越大,受到的影響越小。背後的原因和機理在于:①油價的國内需求沖擊對中國工業的影響通常高于油價的國外需求沖擊。一般來說,來自國内的需求沖擊會直接影響中國工業産出,而來自國外的需求沖擊,一方面會影響國外收入水平變化,通過貿易渠道間接影響國内工業産出,由于邊際進口傾向通常小于1,所以國外需求沖擊帶來的國内工業擴張的影響會低于國内需求沖擊;另一方面,國外需求沖擊會導緻國外産出增加,與中國國内工業品形成競争,通過替代效應抑制國内産出擴張。對于相同幅度的油價國外需求沖擊,出口依存度越高的行業受到的影響會越大。②來源于新興經濟體的油價需求沖擊對中國工業産出的影響要高于來源于發達經濟體的油價需求沖擊。可能的原因包括四個方面:一是發達經濟體服務業占其經濟總量的比例較高,其需求沖擊會造成服務需求上升,而對工業品的需求上升比例會更低一些;二是發達經濟體在工業品方面的競争力較新興經濟體更強,發達經濟體需求沖擊推動發達經濟體工業品産出上升,會和中國出口的工業品形成競争,使得中國工業産出上升幅度會更小;三是新興經濟體和中國經濟的協同性高于發達經濟體,從而來自新興經濟體的油價需求沖擊對中國工業的影響也會比來源于發達經濟體的油價需求沖擊;四是新興經濟體的制造業比重相對較高,能源使用效率相對更低,相同單位的新興經濟體需求沖擊帶來的油價上漲幅度可能會更大。
(4)從特定需求沖擊或投機沖擊來看,近年來國際大宗商品市場上的金融投資者數量迅速增加,2012年全球商品指數基金規模達到2400億美元,其中約50%投資于能源商品,能源商品相關資産價值急劇膨脹,導緻國際油價日益脫離基本面因素的變化。那些能夠更好地預測油價變化、更多參與原油衍生品市場、能夠提前進行庫存調整或轉嫁成本的行業,受到油價投機沖擊的影響會更小,而那些距離石油産業鍊條較遠、缺乏對沖和套期保值手段以及難以轉嫁成本的行業,受到油價投機沖擊的負面影響就會更大。
為了有效應對油價波動給中國經濟帶來的負面沖擊,政府需要針對不同的油價沖擊來源,采取不同的油價上漲應對策略。
(1)從供給層面看,目前中國的石油進口量占到所消費石油的60%且比例不斷上升,而中國石油的來源比較單一,主要是中東和波斯灣地區。作為世界第二大石油消費國和第一大石油進口國,中國需要更加重視石油安全問題,充分利用國際石油市場,建立多元化的海外石油供應體系,加強與中亞、非洲地區産油國的石油外交。同時,與西方國家相比,中國的戰略石油儲備體系建設還相距甚遠。美、日、德國的戰略石油儲備(政府儲備加民間儲備)早已超過IEA規定的規模水平,分别為158天、169天和127天,中國一期國家石油儲備工程可以儲備的原油僅為1243萬噸,僅能維持15天左右的消費。因此,中國需要進一步加強原油戰略儲備建設,争取在2020年以前讓石油儲備量大約達到90天原油進口量的水平。
(2)從經濟需求層面看,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需求上升導緻油價上漲,對國内工業部門有一定的産出擴張作用。然而,高度依賴投資與出口拉動的形勢不利于經濟的可持續發展,中國需要轉變經濟增長方式,需求端拉動消費,供給端升級傳統産業、促進服務業發展,降低能源密集度,控制能源消費,提高能源效率,加強能源供應能力,降低化石能源比重,發展清潔能源和可再生能源。此外,推動能源定價市場化也有利于減少油價波動的不利沖擊。中國原油價格自1998年6月以來和國際油價接軌,兩者走勢基本相同,但國内成品油價與國際脫軌且波動程度更劇烈,因而對工業部門的不利影響會更突出。此外,中國的石油進出口權長期被國有石油公司高度壟斷,近年來個别民營能源企業雖然獲得了政府的海外投資和進出口許可,但卻在接收站、油庫和管道建設許可權等諸多方面存在障礙,緻使政府頒發給它們的石油進出口資質形同虛設。為此,需要進一步完善國内成品油價格形成制度,在全産業鍊的各個環節放寬準入,引入民營及社會資本進入上遊油氣資源、油氣主要管網、油氣銷售部門,一方面可以緩解上遊油氣開采資本開支壓力,另一方面也有助于提升生産效率,促進油氣産量提升。同時,中國推出原油期貨後,放開國内原油進口權,有利于增加原油期貨參與者,也有助于解決地方煉廠原油供應,提升油品品質。
(3)從特定需求沖擊看,伴随國際金融市場的發展,基于石油等大宗商品為标的物的衍生品市場發展迅速,企業可以利用衍生品交易規避油價變動的不利影響。然而,作為全球第一大原油進口國,中國對國際原油價格沒有定價權和話語權。因此,中國應盡快構建開放的原油期貨市場及能源金融體系,力争使中國原油期貨成為亞太地區進口國際原油的定價基準和世界第三大基準原油期貨,從資源需求國的角度争取中國在國際大宗商品定價中的主導權。發展原油期貨及相關衍生産品,有助于中國争取亞洲地區乃至全球的原油定價權,同時為原油生産及煉化企業、國内石化及相關行業企業、原油流通企業、原油進口、倉儲、貿易公司提供便利的風險對沖工具,同時推動中國工業行業健康發展。